2009年9月9日 星期三

林瑞崑&瑞峰國小~人人都是熱愛生態的蛛蛛精

  這個學校的「校碑」,是一隻重達五千公斤的大蜘蛛,黑底彩斑的石頭身軀配一個黃澄澄的頭,特立獨行的八隻腳踩在鋼鐵的蛛網上。
  走進穿堂更嚇人了。天花板的鐵絲網上,掛著大大小小十來隻五彩斑斕的蜘蛛對著來客虎視眈眈,仔細一看,原來是學生以紙杯、塑膠罐做的作品。

  操場邊,一個童軍繩編成、比人還高的大蜘蛛網上正掛著一隻「小小蜘蛛精」。問這個三年級的男生喜不喜歡蜘蛛,他點點頭,為什麼?「因為蜘蛛很可愛。」
  這裡不是蜘蛛精的窩,而是位於台南縣南化鄉關山村、南化水庫旁上游山區的瑞峰國小。在這裡,人人都是小小生態學家。別人年終大掃除目標之一的蜘蛛,卻是這裡老老小小最愛觀察的寵物,孩子以被封為「超級蜘蛛精」為榮,老師也自稱「喜蛛兒」。
  事實上,校門口的大蜘蛛意象是利用土石流沖來的石頭彩繪而成。關山村裡沒有自來水、沒有郵差、沒有報紙,要吃一塊新鮮麵包,得開上三十七公里蜿蜒的山路。因為去年颱風土石坍方的路段尚未修復,途中還得走一段滿是泥土與石塊的便道。進村子前則會先經過一處斷橋,在冬天的枯水期,車子直接開下河谷,若碰到大雨,只能坐流籠。
  去年十一月,一個代課老師受不了這樣的路況,星期四上完課臨時向學校請辭,說星期一不幹了。眼見課堂要開天窗,教務主任林瑞崑緊急找來縣府名冊,打了百多通電話、找到第九十四個人,才終於找到接班的老師。
  山路太遠、太崎嶇,所有老師及近半數學生住在宿舍,師生朝夕相處,老師是隨傳隨到的「7-11教學團隊」。
  相較於其他偏遠地區小校,瑞峰的挑戰還不只是人口外移及少子化,由於位在水庫的水源保護區內,限制戶籍遷入,不免遇上人口斷層。今年包含幼稚園雖然還有二十八個學生,九十九學年度卻可能沒有新生入學。
  學生少、老師又落跑,沒有人能苛求瑞峰做出什麼特色教學,但是,正如校園裡沿著走廊盛開、宛若綠色簾幕的大鄧伯,高雅的紫色杯狀花像風鈴一樣迎風搖曳,瑞峰令人驚豔不已。因為大自然,就是一個渾然天成、教材最豐富的教室。根據瑞峰調查,關山村已知有五百多種植物、二十二種蛙類、十四種螢火蟲、一百二十種蜘蛛、七種蜥蜴、二十種金龜、九種鍬形蟲、二十五種天牛、五十種蝴蝶與蛾類、四十種椿象,以及其他尚未分類的生物數百種。
  因此,別人逃之夭夭的地方,卻吸引熱愛生態的林瑞崑帶著太太、現任瑞峰教學組長的沈彩芳在八十四年來到瑞峰,兩人一待就是十四年。
  一開始是林瑞崑自己愛玩生態,便隨興地帶著師生一起去走溪、探險。民國九十年,生態課正式排入學校本位課程,但是融入各科教學難以落實,師資流動率又高,新進教師往往對生態完全陌生……等問題一直無法克服。
  於是94學年,瑞峰將生態課獨立為每週三第一、二節的特色課程,並將全校師生打散為三個家族混齡上課,每個家族由2位老師協同教學。分家族時,老師先決定搭檔及族別,學生部分則做問卷調查意願,最後再考量人數及能力做調整,以九十七學年為例,全校便分成「昆蟲」、「青蛙」、「植物」3個家族。由於老師流動快,新來的老師又常常是生態新手,為了讓新老師和學生能一起從頭學起,也為了增廣學生接觸各種生態面向,所以家族不定期更替成員。
  一到六年級分別訂出不同的課程內容、能力指標及教學目標,利用星期三早上第一、二節上生態課,第三、四節則全校一起上綜合生態課程。
  由於全校學生加起來不到三十個人,一個年級甚至只有一個學生,混齡上課的好處是可以讓各年段學生「大手牽小手」,高年段學生成為學弟妹的學習楷模,也增加學生人際互動及彼此觀摩學習的機會。而且生態課時常進行戶外教學,以家族為單位活動,大的可以照應小的。
  但相對的,混齡課程的設計也較難。林瑞崑直言:「內容不能太深、不能太淺,而且要大大小小都有興趣,是很大的挑戰。」所以兩位教師協同教學,適足以強化教材研發能力並彼此幫補。而且課程的定位是讓孩子了解家鄉生態的美好,進而建立自我能力及珍愛自己的家鄉,並不是培訓能言善道的解說員或塑造成果樣板,「所以輕鬆一些又何妨。」
  沈彩芳表示,年紀較長的學生教年紀小的,年紀小的則學習讓別人帶領,「以混齡的方式一起學習,比較容易有所成長、突破。」
  期末的一堂生態課裡,青蛙組的孩子們忙著畫中國樹蟾家族,每個人各自剪貼著分配到的角色,並配上一片荷葉當房間。「房間」裡畫的擺飾充分反映了孩子們個人的興趣,有的擺滿了洋娃娃,有的放了棒球棍和音響,還有人畫了一直想要的生日禮物MP3。在隔週的課程裡,這些青蛙家族將串成一個故事。
  隨機抽問一個六年級的男生介紹中國樹蟾,他氣定神閒的說:「牠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眼睛上的帶子(眼罩)。中國樹蟾戴著黑眼罩,就像是青蛙家族的義賊廖添丁。」 再問一年級的孩子蝌蚪先長前腳還是後腳?他有點不大確定,馬上有高年級的哥哥告訴他:「先長後腳啦。」馬上印證了混齡上課「大的帶小的」的效果。
  昆蟲組的教室裡,黑板上攤開一幅全組合力完成的螞蟻窩。孩子們發揮創意,蟻窩裡面不僅有雄蟻用的健身房(「因為他們要和蟻后……交配,」孩子略顯羞澀的講解。)還有垃圾處理場及食物自動輸送帶,甚至還養了乳牛。
  老師沒有質疑孩子的創意,反而問孩子:「螞蟻的乳牛是什麼?」
  乍聽之下令人摸不著頭腦的問題,卻有學生反應很快的說:「是介殼蟲(蚜蟲)!」
  再一問,發現連低年級的小朋友對蟻后、雄蟻、工蟻及兵蟻的分工、體積大小排行及數量多寡都能表達得清清楚楚。
  接下來的第三、四節綜合課程,是全校一起進行的共同課程,仍繼續圍繞生態主題。不同於家族專研單生物的學習模式,綜合生態的教學內容較強調及時性、通識性,有生態必備技能、社區特色學習及報章雜誌上熱門的環境議題。
  這堂課孩子沒有課本,老師也沒有現成的教材,所有教學內容都是由林瑞崑及沈彩芳整編,課程則由沈彩芳來帶,一學期下來可以累積厚厚一千三百多頁的教學成果。晚近他們的課程都設定得較有深度,有些甚至是適合大人的程度,只求孩子們聽得懂一分就好。但事實上,經過擅於說學逗唱的沈彩芳演繹,孩子們吸收到的絕不僅如此。
  這一天綜合生態課的主題是關於地球暖化的「改變世界的六度C」。課程一開始,投影機前出現的是人氣北極熊──德國紐倫堡的「雪花」,馬上引起孩子們一陣驚呼:「好可愛喔。」
  成功吸引孩子的眼光後,沈彩芳接著再以幾則新聞,點出北極熊因為生存空間壓縮、糧食減少而出現攻擊人的反常行為,並逐漸帶入全球暖化的問題。說到公北極熊重達四百公斤,沈彩芳便抓個學生來說:「等於二十個他那麼重耶。」看到溫室效應導致海平面升高的電腦模擬畫面,她說:「你們看台灣愈來愈瘦了。」總能引起台下孩子一陣有共鳴的笑聲。
  最後則是玩體驗遊戲。老師們先以童軍繩在舞台上圈出北極冰原,小朋友則扮演北極熊,隨著地球暖化,冰原碎裂成一塊塊浮冰,而且愈來愈小,被擠出圈圈外的人一個個下台,就像沒有冰原可以立足的北極熊一隻隻淹死。
  孩子們都喜歡這個刺激的遊戲,玩得不亦樂乎。見到「求生意志堅強」的高年段小朋友背著年紀小的,沈彩芳不忘機會教育:「北極熊是獨來獨往的喔!」孩子們歡喜的尖叫,她則叮嚀:「你們玩遊戲很快樂,但是北極熊面對的可是殘酷的生死關頭耶。」
  對山上的孩子來說,要求他們想像海之極的景象實有難度。但是藉著北極熊可愛的圖片、悲慘的遭遇引起共鳴,搭配生動的解說及問答,兩堂課毫無冷場,孩子們被深深吸引,頻頻低頭抄著筆記。
  沈彩芳總叮嚀孩子「好記性比不過爛筆頭」,這份筆記,在最後的「期末考」還會派上用場。所謂期末考,其實就是名為「生態賓果」的家族檢核競賽。沈彩芳將整個學期的課程整理成二十五道題目,由三個家族來搶答比賽。
  雖然是遊戲,但考題有深度,答案的精準度也不容馬虎,每個人都賣力翻著筆記。譬如要說說看狩獵蜂怎樣將獵物五花大綁,還要知道牠叮在哪三處。像是「一種會包粽子的蟻……」這樣的答案也不能過關,其他人會挑戰:「螞蟻有名字!」
  考試尚且如此有趣,更不用說閒暇時光了,生態課正是邊玩邊學。這一天,利用星期三下午沒有課,林瑞崑請兩個家長開兩台小貨車,吆喝一聲,便帶著老師及所有住宿學生浩浩蕩蕩到158林道去賞梅。
  梅花怒放似雪,而且甜香撲鼻。坡度雖陡,這群山裡的孩子像猴子般靈活穿梭林間,興奮的品嘗青澀的梅果,髮上、肩上沾了細白的梅瓣,即使褲子黏滿了愛招惹人的菁芳草,也都不以為意。
  忽而有孩子指著石間看起來破破爛爛的蜘蛛網說:「老師,這是中華褸網蛛耶。」見網不見蛛,這樣也知道?
  也有孩子拿出解說員的本領,嫻熟的介紹沿途的植物:「那是蔓澤蘭、那是姑婆芋,你知道姑婆芋的故事嗎?」足見每週一的解說員訓練管用了。
  下午茶時間到了,老師剛教火炭母草的莖、果可以食用,便有孩子辛勤的摘了滿手,還以姑婆芋的葉子盛著,在回程的路上專心的吃著、吸著,藉著味覺輔助,相信這種植物也刻在腦海了。
  林瑞崑自豪地說:「有些新進老師對動植物的辨識能力還比不上我們二年級的孩子。」新來的自然老師也甘拜下風,說:「他們都比我厲害。」
  芎蒼是他們的天花板,茵茵綠野是最舒服的地毯,森林溪谷是課本,老師們則是最好的遊伴──瑞峰的孩子真是有福啊。





教育史懷哲--林瑞崑&陳彩芳
  民國八十四年,以林瑞崑的積分,只要台南縣有缺的國小他都可以去,但是他卻以第一志願選擇瑞峰國小。
  因為位處偏遠山區,任何一家宅配只要看到瑞峰國小的住址,便自動將東西送到林瑞崑位於山腳下的家,等他下山採買的時候再載回學校。也因為學校提供師生食宿,一個星期他得下山兩到三次補給物資,車上常常是滿滿的教具、衛生紙、食物,甚至是課桌椅。
  去年九月下大雨,老師們出不去,只能推掉所有研習。但林瑞崑還是得出去,因為不出去就沒得吃。「一路上馬路像水溝,都是土在流,那麼大的石頭就在路上滾,」他看似稀鬆平常的說。
  每個星期在這樣的山路上奔馳,林瑞崑的Space Gear永遠是灰頭土臉的,「反正洗乾淨了,下山一趟又是這樣,就不洗了。」問他為什麼別的老師會落跑,他卻能夠在這裡堅持十幾年?林瑞崑沒有高談闊論,只是不假思索地說:「因為我喜歡這裡啊。」





<學校檔案>
校名:瑞峰國小
地址:台南縣關山村96號
校長:王怡仁
老師人數:12人
學生人數:28人
學區:關山村
學校教學特色:混齡分組生態教學

2009年9月8日 星期二

晁瑞光&台南市社區大學海廢社~一群熱愛自然的傻瓜,樂當海灘糾察隊

晁瑞光/攝


別人撿珍貴的漂流木,他撿賣不了錢的垃圾,不但用勞力撿,還花腦筋分類、計算,他為什麼這麼做?





  九月六日,莫拉克颱風過境一個月後的星期天下午。


  台南市小美軍沙灘上,漂流木仍沿著海岸線綿綿密布,沙灘上放眼望去,處處可見破碎的塑膠袋翻飛,玻璃瓶、保麗龍杯及各種垃圾散落,蚵架廢棄的竹子四處橫躺,再往陸地前進,因為重量較輕而被颱風掃得較遠的蚵架保麗龍塊也散見於草叢中......看得令人觸目驚心,這完全不是印象中熟悉的海灘。


  這塊平時人煙罕至的沙灘,據說是同志裸曬的地點,此時,卻聚集不少人來撿拾漂流木,甚而有人特地帶了電鋸來切珍貴的木材。


  同時間,卻有一群人正在撿垃圾,路過的老人納悶地問:「撿這有用嗎?」跟他說不只是撿,還要將垃圾分類、統計,他聽了不無戲謔地說:「真『笑虧』。」眼裡不是敬意,而是帶著些許的不認同。


  的確,在世俗的眼光裡,能偶爾去參加淨灘就很了不起了,畢竟彎個腰撿撿垃圾不難,但是撿了以後再分類、再算,聽起來不是有點笨嗎?但事實上,這件「笑虧」事,這群人已足足做了四年。


  事情源起來自幾個人的傻氣。「我是被陷害的,」發起人、台南社區大學自然與環境學程經理晁瑞光笑著說。二○○四年,花蓮黑潮海洋基金會執行長張泰迪找上他,希望他一起加入海灘廢棄物監測的行列。


  當時晁瑞光在台南社大投入河川巡守等環保工作,但「固定班底」不到十個人,清理海灘是何等浩大的工程,他自忖人力根本不夠,在電話中支吾以對,掛掉電話後也沒放在心上。


  可是隔年八月張泰迪又致電晁瑞光,他勉為其難答應,卻沒想到張泰迪即刻從花蓮騎機車「殺」到台南幫他做訓練,「當時我們沒有人,也不懂,幾乎是趕鴨子上架。」


  做海灘監測,第一步便是挑選一個適合長期監測的地點。晁瑞光回憶,當時塩水溪出海口、二仁溪出海口及黃金海岸都曾列入考慮,但是黃金海岸常舉行淨灘活動,變動因子多,所以先排除。而二仁溪因為電子廢棄物污染的問題「揚名國際」,較易引起關注,且可以同時觀察河川帶來的垃圾,於是鎖定二仁溪出海口。


  二○○五年十月,晁瑞光在台南社大以海灘廢棄物監測社團的名義,將自然與環境學程四個班的學員都拉去撿垃圾,浩浩蕩蕩近百人展開第一次行動。


  「只能用『不知如何是好』來形容,哪有什麼沙灘可言,沙灘上盡是垃圾!印象很深的是保麗龍、飲料杯、飲料玻璃瓶、藥用玻璃瓶(醫療廢棄物)等等,撿都撿不完,保麗龍粉碎的小球滿地都是,最後大家拿木片用刮的,好不容易才清出一片約五十公尺的沙灘,」晁瑞光在部落格如此記錄著,字裡行間透露著悲憤之情。


  緊接著十一月進行第二次監測,只剩下十幾個人參加,「大家被嚇到了,不敢來了,」晁瑞光說,海廢監測除了撿垃圾,還必須根據使用來源進行分類、統計,以期從源頭根絕垃圾問題,「撿垃圾簡單,小孩子都會撿,困難的是分類。」


  因為海灘垃圾並不都是「完整」的垃圾,有的經過海漂已支離破碎,甚至磨成塑膠微粒混在沙裡,難以計數;有的和海草、破漁網全部纏在一起,光是要拆開就傷透腦筋;還有極容易破碎的保麗龍,小小一塊便可以製造成千上百的「分身」;更不用說毒蟲遺留的注射針頭、酒鬼留下的破酒瓶,也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險……相形之下,艷陽的熱度、垃圾的惡臭已不是太大的問題。


  打開海廢社的監測表格,分為漁業用廢棄物、喝完即丟飲料容器等幾大類,以喝完即丟飲料容器為例,又分為玻璃、保麗龍及塑膠等細項,每個項目後密密麻麻寫上件數及加總,然後統整計算比例及排名,是非常煩瑣的工作。


  「花一個小時撿垃圾,就得花一個小時做分類,」與晁瑞光併肩做戰的牽手陳美靜說,「但有時候真的破碎到不知怎麼分,也只能丟到垃圾袋裡,所以我們統計出來的數字都是保守估計。」


  不過晁瑞光沒有被嚇到,他觀察國內外媒體相關報導,發現海洋垃圾是世界性的問題,更加確信自己的方向是對的,「對的事就要去做。」於是二○○六年初,他進一步將海廢監測課程編入自然與環境學程,而且課程完全免費,當起沒有鐘點費的老師,「不然誰要花錢來撿垃圾?」他笑嘻嘻地說。


  海廢監測自此成為常態活動,固定在每個月第三個星期日舉行,喊出的口號便是「一個月一次、一次三個小時,輕鬆愛地球」。


  說輕鬆也並不全然,海廢監測需比對同一時期、不同年份的海灘垃圾,耗上兩年才算完成一份完整的監測報告,是一場長期抗戰。


  二○○七年九月,兩年一輪的監測統計結果出爐,保麗龍以七○%高居榜首,其中又以漁業用保麗龍最多,其次為保麗龍杯。其次為喝完即丟的飲料容器,晁瑞光於是將焦點鎖定在漁業用保麗龍及保麗龍杯。


  晁瑞光分析,台南蚵農採用浮筏式的蚵棚居多,這種養殖法需要保麗龍塊支撐,所以漁業用保麗龍廢棄物九九%來自蚵架。台南市雖然早於二○○四制定了淺海牡蠣養殖管理自治條例,編號列管並收取規費,規定廢棄蚵架須拖上岸由漁會統一處理,但實際情形是蚵農往往直接放水流,而海廢社的監測結果更證實這一點。

  「保麗龍不能分解,而且極容易破碎,破碎後又難以清理,造成很大的污染,」晁瑞光說,如果在源頭、也就是一塊保麗龍時就處理,後面可以省掉很多人力、物力的處理工作,如何推動公部門落實政策也是海廢監測最重要的目標。

  此外,海廢社觀察到廢棄蚵架在沙灘上露天燃燒,而保麗龍更在怪手三兩下「處理」之下破碎成更難收拾的局面,於是透過媒體反映,並馬上得到主管單位的回應(環保局說交給漁會處理,漁會也說不是他們燒的),「我們只能繼續追蹤,發現至少今年已做出較完善的處理。」

  至於保麗龍杯,為了推動全面禁用,晁瑞光除了積極出席公聽會、講座,將照片、紀錄放在部落格,與媒體保持良好互動,不定時寄嚇人的紀錄照片給民意代表,並從小學生開始做教育宣導,首度與裝置藝術工作者陳慧美合作,利用海灘廢棄物做成七隻怪獸,到台南市各個小學巡迴展覽、舉辦講習。

  動作頻頻之下,台南市長許添財於去年六月五日世界環境日活動中宣布,台南市將成為台灣第一個餐飲業全面禁用保麗龍杯的城市。

  只是,此舉引發業者恐慌,少數議員在一場公聽會中質疑缺乏法源依據,並主張應先輔導建立回收機制,因而於十月宣布暫緩實施。

  晁瑞光說起當時密切注意召開公聽會的消息,甚至得到環保線記者承諾通知,最後卻雙雙被刻意「忽略」,因而未能出席時,表情仍是無限惋惜,「一場一面倒的公聽會扼殺了一個創舉,」他嘆道。(他公聽會隔天碰到負責單位主管,還假意問他:你昨天怎麼沒來參加?讓他譙在心裡)

  不過今年七月,晁瑞光藉著另一場宣導活動,讓許添財與台南縣長蘇煥智雙雙在一張「愛地球,不要用保麗龍杯」的海報上落款簽名,「提醒他們別忘了承諾。」

  晁瑞光現在儼然成為地方媒體喜歡諮詢的專家之一了,不過這位專家卻是「玩」出身的。自唸高中起就喜歡揹著相機上天下海到處玩,晁瑞光坦言曾經傻傻地在颱風天上山,只為了捕捉風雨前特別炫麗的夕陽,「我熱愛大自然,享受自然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。」

  後來,晁瑞光到華燈藝術中心,老闆是一位神父,最喜歡問讓他回答不出來的問題:你的人生意義是什麼?你生存的價值是什麼?

  當看到曾經熟悉的美好已逐漸面目全非,晁瑞光從一開始只會「譙」,慢慢化為具體的公民行動,加上任職台南社大後遇到許多志同道合的夥伴,於是從記錄中石化台鹼安順廠污染、巡守台南市河川污染、老樹調查等逐一打下底子,而後進行海廢監測。

  他並不真的是「默默行善」的傻瓜,明白讓議題引起關注的重要性,因此除了將照片、紀錄放在部落格,與媒體保持良好互動,不定時寄嚇人的紀錄照片給民意代表,去年,還開始往下紮根,做教育宣導,與裝置藝術工作者陳慧美合作,利用海灘廢棄物做成七隻怪獸,到台南市各個小學巡迴展覽、舉辦講習。

  做這麼多事,他支領的從來只是台南社大的一份固定薪水,朋友曾取笑他「以後不是餓死,就是吃底片」。什麼支持他一路走來?「我想要解決問題,因為看了會幹,我持續的定力就是不甘心、不爽,」晁瑞光率直地說,「如果環境繼續污染,有錢也買不到美好的生活。」

  問他有沒有懷疑過自己做的事?「我唯一的疑問是,看到那些還沒撿起來的垃圾會感到罪惡感及無力感,」晁瑞光說,最難的是踏出第一步,「就好像開公司要熬過三個月,我慢慢調適,然後發現漣漪效應已慢慢產生了。」

  這樣的漣漪效應讓海廢社從一開始的五、六個人,到如今號召了二十幾個核心社員,其中還包括了下一代。

  第一任社長周家鳳,從單身時就參加,而後結婚、生子,除了坐月子,幾乎沒缺席過。現在肚子裡懷了第二胎,老大「阿偉」從還不會走路坐在海灘上吃沙,到現在已經可以幫彎腰不便的媽媽撿垃圾,是大家口中天不怕、地不怕的「海灘寶寶」。

  第二任社長林俊成是麵包師傅,固定將股市獲利一○%捐給社團,他還挑戰原本喜歡穿得美美的、熱愛跳舞的小企業老闆娘方宣之一起「做些有意義的事」,並成為社團金主,兩人捐款超過十萬元,供做買垃圾袋、保險費及活動完的「吃冰基金」。

  現任社長雅婷在台南科學園區管理局上班,不僅感召辦公室同事,連奇美電子認識的員工也一起拉過來。

  台南社大學程助理黃千芳曾質疑「幹嘛去撿垃圾?一個月三個小時夠嗎?」後來發現數據的確有助於設定一些目標、議題,現在每個月拉著兒子一起撿垃圾,她感動地說,「這些志工撿垃圾都會到,要約吃飯卻約不到人。」

  此外,陳慧美為了做出更吸引人的怪獸,每天看卡通了解小孩的喜好,三更半夜跑到市場收集保麗龍杯,年花三萬元租屋存放撿回來的垃圾,每支瓶子、每個保麗龍杯都仔細清洗、晒乾,打開每個打火機倒乾瓦斯……唯一目標只希望藉由生動的藝術創作,吸引孩子的目光,進而從小培養孩子對環境的感情。

  認識晁瑞光多年的陳慧美說,「他這個人就是會做這樣的事。」她眼中的晁瑞光是一個很直的人,對的就去做,不會想太多,「傻的好處是,沒有聰明人那麼多的算計,但做久了就產生深層意義。」



小檔案
姓名:晁瑞光
現職:台南市社區大學自然與環境學程經理人
年紀:57年次
傻瓜行為:每個月至海灘撿垃圾並分類,持續監測海灘四年。
影響性:幾乎促成台南市成為第一個禁用保麗龍杯的城市。

(訪談日期:2009/9/6)